本文转自:新华网
云南,一个村庄的寄养之爱
在福利院安排下,昆明王家滩村22年养育多名孤残儿童
“女孩,约五六岁,口齿不清,在盘龙区的火车站被发现……”
昆明市儿童福利院一份尘封的档案里,这样记录着一名孤儿的身世。福利院给她取了一个名字——盘站华。
到福利院不久,小女孩的命运就出现转机。她在福利院老师陪伴下,来到一个小山村。刚下车,一位留着齐刘海、笑容如阳光般温暖的陌生阿姨,把她紧紧抱在怀里,对她说:“以后,我就是你的妈妈了。”
这一幕,成为盘站华儿时记忆的起点。年6月13日,这个在火车站与家人走散的小女孩,重新有了一个家。
27岁的盘站华,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,有一个两岁的儿子。“没有爸妈,就没有今天的我。”她说,“我和爸妈、哥哥、妹妹都是A型血。好像冥冥之中注定,我们就是一家人。”
盘站华的“家乡”,安宁市王家滩村,是一个距离昆明城区约50公里、淳朴恬静的小山村。年以来,作为昆明孤残儿童寄养试点村之一,这座仅有多人的小村庄已养育多名孤残儿童,不少村民家累计寄养孤儿达二三十个。
时光如梭。曾经年富力强的“爸爸”“妈妈”们如今已双鬓斑白,他们把一生最好的时光,献给了曾遭受离散创伤的孤残儿童,为孩子们撑起了温暖的家……
“那一刻我打定主意,给这些娃娃一个家”
王家滩寄养孤残儿童,始于22年前的一个偶然。
年11月的一天,在听自己的好友、时任安宁市草铺镇党委书记张富强说,镇上有个村子山清水秀、民风淳朴,很适合开展孤残儿童寄养后,时任昆明市儿童福利院党总支书记曹国正迫不及待地赶到王家滩。
刚到村里,曹国正便开门见山,询问能不能在村里试点孤残儿童寄养,负责接待的村委会原副主任、现村党总支书记王炳能一头雾水。
“寄养是个什么意思?”王炳能纳闷。听完福利院干部详细介绍后他才明白,寄养就是把福利院的孩子送到农村家庭,由村民负责养育,福利院向村民支付孤儿的生活费。
“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骗子,把孩子丢下不管怎么办?”王炳能说。在得知一名孤儿一个月生活费仅元、村民劳务费只有元后,他更觉得这事干不成。
王家滩虽不算富裕,但因邻近工业园区,附近有很多工厂,当时村民打两天小工也有元。“谁会愿意干这事?”王炳能一口回绝。
但对儿童福利院来说,尽快找到一个愿意接收孤残儿童的村子却十分迫切。昆明市儿童福利院寄养科科长吴发顺回忆说,那时昆明市儿童福利院的孤儿最多曾达七八百个,工作压力巨大。
“福利院一个班有二三十个孩子,老师才五六个,没法做到一对一照顾。”吴发顺说,他和同事还经常要作为“家长”去学校开家长会。因为同一所学校里孩子太多,吴发顺经常在一个班里坐几分钟,又得赶紧跑去另外一个班,一天要参加十几个孩子的家长会。
“当时我才二十出头,开家长会时老师还问我,你是哥哥还是爸爸,搞得我和孩子都很尴尬。”吴发顺说,福利院的孩子大多很敏感,因为没有父母,在老师、同学面前会很自卑。
年,民政部提出,要使家庭寄养成为儿童福利事业社会化的重要途径。“随后,我们便开始寻找适合做家庭寄养的村子。”吴发顺说,家庭寄养可以减轻福利院的压力,更重要的是,对孩子来说有没有家是完全不一样的。另外,农村因为住房宽裕、劳动力充足,比城市更适合开展寄养。
第一次被拒绝后,福利院干部又接连到王家滩考察好几次,还请来镇党委书记张富强劝说王炳能。
“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,希望你们村能把这个事扛起来。”张富强说。
王炳能只好硬着头皮,答应试一试。
他在村里接连问了十几家,果不其然,村民有和他一样的顾虑。
“福利院是不是想甩包袱?”
“如果分到残疾娃娃,我们有能力照顾吗?”
实在没办法,王炳能只能找自家亲戚、村里的党员做工作。最终,只有6家人答应先去福利院看看再做决定,其中还包括他的妻子、父母。
廖学仙是王家滩最早参与寄养的6位妈妈之一。当时,她46岁,儿女都已长大成家,和丈夫正好有些余力,便想着可以试试参与寄养。但她也很担心,家里本就不宽裕,福利院会不会把孩子丢下不管。
第一次到福利院,廖学仙一边参观,一边听老师讲一个个孤残儿童的身世,忍不住抹起眼泪。
在听福利院老师说每周都会来村里看孩子、给村民做培训后,廖学仙开始相信,福利院不是甩包袱,而是真心想和村民一起做好事。
“村里人都说我胆子大。”同样是第一批寄养妈妈的邓自英说,她在福利院参观时,本来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,但刚走进房间,就有一个约四五岁的小男孩,大大的眼睛望着她,一直拉着她的手不肯放,正是这一瞬间让她鼓起了勇气。
“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。”邓自英说,“那一刻我就打定主意,不管多难,也要给这些娃娃一个家。”
就这样,在年底,第一批12名孤残儿童来到了王家滩。
王炳能说,第一批孤残儿童来到村里后,寄养父母都把他们当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抚养。父母每天带着他们出去串门,逢年过节亲戚聚会时,也会带着这些孤儿一起去。
“大家发现,这些孤残儿童和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。有的娃娃还非常聪明伶俐,招人喜欢。”王炳能说,村民们打消顾虑后,报名参与孤残儿童寄养的家庭越来越多。很快,村里又来了第二批、第三批孩子……
1个妈、21年、31个娃
4月1日,天冷了,阿瑕中午把小便解在床上。
4月9日,阿瑕早上梳头时会主动递头绳。
4月15日,阿瑕下雨会主动收被子。
5月24日,阿彬下雨会给妈妈打伞了。
……
给阿彬(化名)和阿瑕(化名)写成长日记,是54岁寄养妈妈曹丽琼每天都要做的事。两本厚厚的成长日记,记录着阿彬、阿瑕每天的成长变化,也记录了曹丽琼为孩子们付出的点点滴滴。
曹丽琼是王家滩村第三批参与孤残儿童寄养的村民之一,她家寄养的第一个孤儿就是盘站华。村里人都习惯称呼这个说话大嗓门、性格大大咧咧的女人为“老曹”。自年以来,曹丽琼家已经累计收养了31个孤残儿童,是全村寄养孤残儿童最多的家庭之一。
“身体健康、年龄较小的孩子,一般养几个月就有好心人收养接走了。”曹丽琼说,像阿彬和阿瑕,因为天生残疾,已经跟她一起生活了多年。
19岁的阿彬天生有智力障碍,他6岁来到曹丽琼家时,连衣服都不会穿,晚上睡觉还经常尿床;14岁的女孩阿瑕智力、视力都有障碍,能听见一点声音,但从小不会说话。
为了培养阿彬的生活自理能力,曹丽琼每天夜里都要定点把他喊醒上厕所,坚持两三年后,阿彬才慢慢不尿床了。“穿衣服也学了四五年,现在他已经基本可以生活自理了。”曹丽琼说。
照顾像阿彬、阿瑕这样的残疾儿童,曹丽琼要付出更多心血,稍有疏忽就可能发生意外。
年的一天,14岁的阿彬突然走失,曹丽琼至今都觉得后怕。那天,她让阿彬去大门外给哥哥送车钥匙,仅仅几十米的距离,阿彬出去几分钟还没回来。
“我喊了好几声没人答应,整个人一下子从头凉到脚后跟。”曹丽琼说,她赶快发动村里人一起出去找,可从傍晚一直找到深夜一点多,全村房前屋后都找遍了,还是没找到。当晚报警后,曹丽琼一整夜没合眼,她坐在院子里,一直呆呆地望着大门口。
“我把大门开着,就担心他回来敲门我听不见。”她说。
直到第二天下午两点半,村民们才在村后山的一湾水塘边找到阿彬。原来,他一个人在水塘边玩堆石头,玩了一整个晚上。
在山上待了一夜,阿彬冻得全身发抖。曹丽琼赶紧给他煮了一大碗红糖鸡蛋,等他吃完后,又在床上一直抱着他,才慢慢把他哄睡着。“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出去。”曹丽琼说。
吴发顺说,现在,王家滩寄养的孤儿大多是患有脑瘫、癫痫、唐氏综合征等重症的残疾儿童,寄养家庭的护理难度也越来越大。
为了更好照顾这些特殊的孩子,昆明市儿童福利院会定期培训寄养父母,教他们如何给孩子做营养餐、日常护理、做康复操等,还投资几十万元把原来的村小学改造成康复中心,寄养父母每天都要定点带孩子来做运动。
39岁的李春美是王家滩最年轻的寄养妈妈。她的父母年开始做寄养工作,受父母影响,很喜欢孩子的李春美在结婚后,便辞去酒店前台工作,回老家和父母一起照顾寄养儿童。至今,李春美和父母家已经合计寄养了超过50个孤残儿童。
李春美家目前寄养着两个女孩,17岁的女儿小敏(化名)患有唐氏综合征,9岁的女儿小雨(化名)患有先天性脑瘫。
“没接触过脑瘫儿童的人,可能看着他们都很难接受,更别提做护理。”李春美说。
患有脑瘫的小雨,连舌头都不能动,吃饭吞咽十分困难。每次给小雨做营养餐时,李春美都要把菜剁得细细的,但即便如此,她每次至少要喂三四十分钟。“喂下去,吐出来,再喂下去,又吐出来,反复好几次,才能吃下去一勺饭。”
“有时候会觉得很累,但相处久了就觉得,这些娃娃其实很可爱。”李春美说,自己做家务时,小雨坐在轮椅上,会努力地转过头来望着她,对着她笑。
“她不会说话,一个笑容我就觉得很满足了。”李春美说。
“为什么我家要养这么多孩子?”
23岁的杨甜是曹丽琼的亲生女儿,从小她就有一个藏在心里的疑问:“为什么我家要养这么多孩子?”
曹丽琼和丈夫杨治富育有一儿一女,家里刚开始做孤残儿童寄养工作时,杨甜只有两岁。作为女儿,杨甜本该是全家人的“掌上明珠”。但从她记事起,家里就不断有福利院送来的孩子,自己也从来不是父母